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睇医生

上只星期,我把蓄了四只零月的胡须给剃了,因为打算去睇医生。近段时间来,我坐得稍久些,就会腰酸背疼。但我不敢去医院,觉得医院那不仅有督人痛的针,连医生讲的话也系戳人心肉的,特别系当听到类似“情况挺严重的”的话。因为怕,所以我就拖着不去医院睇医生,想了一些“办法”来试图“自疗”,如在电脑前坐一阵之后在眠床上躺一阵,又或者站着玩一阵游戏,轮流换着姿势。之前中断好久的上东山岭运动,也恢复了。并且我偶尔起得早时,还会行下进火车站的那条公路。变换姿势和增加散步时间,是有改善效果,腰酸背疼没那么明显和持续了。所以胡须剃了一只星期后,我还是没有去睇医生。

我心里暗自庆幸,如此一来,我就不用面对一个人去医院的窘境了。我觉得,一个人去医院看病是需要很大决心的。请想象下,当自家用棉签压着抽血后的针孔时,还要紧紧地用胳肢窝夹着标签纸,在各个科室里咨询、排队和等检查,这是多么尴尬的啊。我又好往悲观方面想的,拿到化验单时,在没看到结果前,估计我已经被吓得“打韧倾”(哆嗦)了。

想不到,昨晚夜,我几乎每隔一只钟,就从睡眠中醒来。我觉得小腹涨,要去厕所,小便。每次排的尿又不多。我有时觉得肚胈有团顽皮的气体般,钻左钻右的,落落乱。我第一反应,“是不是肾有问题了?”我在灯下,努力睁开眼,适应当前的亮度,想看清楚身上有哪些不妥的地方。我回忆着之前在网上查的资料,想找到“病症”。我把目光落在右腿的脚踝上,觉得它比左腿的要大一点,是不是“水肿”了?我好像一下子起了“鸡麻皮”,顿时清醒了许多。“完了,完了。病了,病了。”我自言自语道。我再也睡不着了,打开电脑,坐着发呆。我东想西想,觉得自己不行运,老婆还不曾盼到,“病”却来到了。自己一只人住,眼前系舒服自在,里今如果有个冬瓜豆腐,要人服待,该如何是好喔?我这么胡思乱想着,慢慢地心里积聚了山一般大的压力。我无意间看到窗外边的天越来越亮,但我的未来却越来越迷茫。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附近一间超市传来促销的广播音“……米粉8.9折……”我被拉回现实。我刷了牙,往县医院出发,心里为自己鼓气道,“我去的不是一间二甲医院,而是一间星级的酒店,不使怕。”

我走到医院正门时,不到七点半,门还没开。不过,那里已经有十来个、戴着口罩的人在等了。过了一会儿,里边有护士打开门,我们排着队进。护士每拦一个,都要问14天内有没咳嗽、发烧,有没新冠风险接触史,还要查看手机的“行程卡”。没智能手机的人要填表。我看到前面一个人进得门,我行前。护士利落地用脚拨动一个线杆,拦住了我。这个戴眼镜的护士,认真清晰地“问询”我个人健康和风险接触的问题。她每问完一个问题,就会停下来等我答。仅有我回答正确后,她才会问下一个问题。我想,如果我不是每个问题都答“冇”,她就不准我进医院的。这是我第二次亮“粤康码”,之前一次也是为了进得医院而出示的。

我进了医院大厅,探头伸脑地找内科的诊室。第一间,空的,没人在。我走到第二间,瞥见有人在穿白大褂。我就走近,停在门口。
“吖咪可以睇病?”我问。
“尔睇惹?”他答。
“肾。吖可以进?”
“好。”
“吖使先挂号?”我进了诊室。
“尔乃里不舒服?”他问。
“我好搞电脑,整日坐稳嘅。腰酸背疼有段时间了,一般坐下、躺下、企下,可以缓解下。但昨晚夜航身四次小便,每次又尿不多。”
“尔挂只专家号来,里只名。”医生用手指点了点在桌子上的牌子。
“尔先坐落来。进大门口时,吖曾填表?”我在手机上挂好号后,医生问我。
“不曾。有‘行程卡’就不使填表了。”我答。
“尔填下,签好名。”医生递过纸和笔。表格的内容大概就是在大门时那个戴眼镜护士口头上问的。
“脚吖不痹啊?”医生问。
“不会。”
“这里,这里,这里,掀落驷,吖不会痛啊?”医生在我椎腰附近按了三下。
“不晓。”
“吖曾食东西?”他问。
“不曾”。
“吖不做CT?”医生坐在电脑前操作着,问我。
“尔觉得有必要就做。”我停了一小会儿后答。
“尔先驷抽血,然后做CT,最后装尿。装尿时,要中、后段,前段尿不能反映肾的功能。”还递给了我一张纸。

我照做。伸胳膊被扎针抽血,不难;躺下两手掌叠着放额头不动,被推前拉后地扫,也不难。但当我在急诊检验科窗口领到一只小塑料杯时,觉得难了。我觉得尿从我身上到小塑料杯,是能的。但我应该怎么把装有尿的塑料杯给检测工作人员呢?隔着玻璃墙呢。这个小小的塑料杯没盖子,也没可以贴标签的地方。为什么不再发一个带塞子的、如装血的那种试管呢?当我为此烦恼时,一个走路慢悠悠,谨慎捏着、提着集尿杯的大哥侧低头问里边的大白大褂要放哪。玻璃窗后边的白大褂用手指了指窗台上的一个不锈钢托盘。大哥不敢怠慢,像献茶般,将尿杯轻轻放在托盘里,杯子没颤也没洒。白大褂转身要去看另一头墙边的设备。大哥又侧低头问,标签纸要放哪。白大褂停步转身,响了几个不耐烦的声音,同时用手又指了同一只不锈钢托盘。大哥听到、看到后,眼珠一转,左手轻轻一抛,仿佛要抖掉手掌里的一条毛毛虫般,然后看都不看窗口就走开了。我看到,那标签纸准确地落在不锈钢托盘上,和尿杯在一起。

我还是有点犹豫,在想,如果多个尿杯和标签纸散乱地放在同一个托盘里,不会搞乱的?我站在离窗口远一点的地方,继续观察着。不久,有个后生的妇娘走近窗口。她将标签纸先放在托盘里,然后再将尿杯压在标签纸上。如此聪明,不仅我佩服她,连她身后跟着的亲人也是在离开窗口时紧点头称赞。之后,我看到窗口里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只长长的铁夹子,夹起托盘里的尿杯,将尿往一长排的试管里倒。我看明白后,就走到厕所里,装好了尿,小心翼翼地向着窗口慢慢走。我不敢走得快,边走还边留意四周,生怕尿杯碰着人。我也怕尿杯洒没了,我从昨晚到现在是没喝水的,短时间哪还再挤得出来喔。走路的时候,我看了一眼尿杯,里边的尿像茶一样的颜色。虽然尿是自己的,但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拿着,我怪不好意思。于是,我左手并指,微弯着手掌,挡在尿杯上边,如同护着摇曳的蜡烛,拖着慢慢的脚步继续走着。

CT报告、尿检结果系送检后一只钟头出,血检系要到下午三点半。我算了下时间,觉得来趟医院不容易,不如等四十分钟,先看前两项结果。我在医院大厅踱来踱去,时而看看墙上贴的一些医生、科室宣传信息,时而看看进进出出医院的人。我看到有陪长辈来医院的;有陪朋友来的;有抱着小孩来的……如我一个人来医院的,也有,但是好少好少。等出结果的时间是好磨人的,怕检查出什么大问题来。我想逃避,有点后悔来医院看医生。但一夜屙四次尿,排尿无力的事实又将我硬打硬地钉在这里,不得不、必须要等出结果来。我焦急地、反复地看时间,想快点看到检测结果;我又想时间过得慢一点,让我做好接受不好结果的准备。时间一到,我快步到影像室,在机器前扫条码后,机器自动打出CT胶片和报告。我直接将胶片装到袋子里,没细看,因为黑白的底片我是看不懂的。倒正检测报告一看,结论两行:椎间突出和骨质增生。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头。我赶快转到急诊检测的窗口,问结果。窗口里有两只人。阿姨在电脑前,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做帮手。我向小姑娘迎着手机屏幕,小姑娘细声地读条码数字给阿姨听,阿姨在键盘上输入,然后窗台上的打印机吐出两张纸来。阿姨说还有一个结果没出,要下午来。小姑娘客气地递纸给我,我接过,马上低头,屏气看字,看了一遍又一遍。我对比着最右边的参考值,这尿检的结果也不是好好的。我顿觉吸入的空气少了许多,垂头丧气地走回的诊室,问医生。

“结晶多。尔尿有结晶啊。平时好少说水?”医生问。
“系。我平时系好少说水的。坏习惯。”我答。
“尔这‘尿蛋白’项未知,爱等关键嘅另一张检查结果。”医生说。
“简样……吖咪我爱下昼再来医院?”我仿佛又被打击了一下,有气无力地问。
“系,那张检查结果较重要。不过,可能十一点半可以出血检结果,话不定。但下昼三点半就一定会出得结果。”医生用同样的语调平静地讲。

既然等一个钟了,不如再等一个半钟头,干脆就等到十一点半出血检的结果。我这么狠狠地对自己说。下定决心后,我走出医院,去周边找东西吃,因为自从昨晚开始,我没吃过东西,要饿扁了。在医院前边的公路走了一大段,没找到豆浆、稀粥的早点摊档。十点过后,估计卖早餐的也归昼了。我渴着、饿着,一直走到路的交叉路口附近,看到有间“粥店”,就进去点了十吊钱嘅“皮蛋廋肉粥”。在等热粥凉下来时,我用手机在网上搜索“尿蛋白”是什么、有什么后果。我好担心自己会成为家里的负担。想下,我快四十岁了,还没结婚成家,如果病了,就得被“老照顾小”。

粥落肚,我的心没之前慌了。我看好时间,到十一点二十五分。我换了只口罩,又出现在医院大门前,准备进去拿结果。我紧张地向窗口阿姨报上条码数字,阿姨随之操作电脑,打印机再次吐出张纸来。我问了一声,“吖咪就一张?”阿姨点了点头。我翻转有内容的打印纸,粗粗地浏览。“哎呀,又有两个向上的箭头。”我暗叫不好。我再次从上到下,慢慢地看打印纸,边走向诊室。

“肾冇大问题。尔,顶里,血脂正常。顶里,肝功能正常。顶里数值高滴把,但里只指标正常,问题不大。”医生熟练地拿支圆珠笔,在我的检测结果单上,用大括号标出大类。用下横线标出异常的指标项。
“哦……冇……冇大问题咪?”我懵了般,小声重复着。
“尔有尿结晶。结晶多,会引起结石,对肾不好。平时爱多说水。”
“好,好,好。”我不停地点头。

我如卸掉背上的大石头般,顿时觉得轻松、愉快。“冇大问题就系冇问题。”我在心里自我安慰道。走出医院大门,广场被太阳晒得像张无形的蜘蛛网般粘在我四周全身。我加快了脚步,走到树荫下。回想在大厅等出结果时,朋友在微信上讲的,“尔系‘发尿淋’,估计系因为说水少且天气过热。过下就会自然好嘅。”原来如此。我才发现,这个朋友是可爱的;帮我读条码的小姑娘是可爱的;帮我看病的医生是可爱的;连那个早上拦住一句句地“审问”我的戴眼镜姑娘也是蛮可爱的。虽然我都没有看到这些人的面(戴口罩),但此时此刻,我觉得他们都是美好的;连他们说过的话,做过的动作,我也觉得都是鼓励我的,是值得感谢的。“今晚夜,加菜。来个西红柿蒸春。”我高兴地对自己说。